默 契

文 / 米多饭香

人与人之间，有些默契，是可以不发一语的。只一个举止，一个眼神，或是一声轻唤，彼此之间就心照不宣了。好比我常常光顾的全家便利店，坐落在公司二楼。方寸大的柜台里，有那么一位负责收银的小姑娘，脸圆圆的，眼睛大大的，总是扎着马尾，穿着工服，微笑的时候甚是可爱，声音很甜。

我通常会点上一大杯加浓的拿铁，然后静静看她扣好杯盖，套上防烫纸圈，转过身来，用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咖啡递给我。无论多忙，她都不忘了友情提醒我：今天周一，买两杯有积分送；今天是会员日，第二杯半价；你的会员卡快要到期了，提前续费有奖励哟……一般而言，我都会微笑着摇摇头。

每天一早上班前，我需要的只是一杯热腾腾的咖啡，还有转身就走的速度和效率。积分或优惠之类讯息，从来引不起我的兴趣。当然，偶尔也有例外。譬如某次去全家，结账队伍很长。人群里有赶会的同事，有搞不定手机支付的老人，有满头大汗的妇人，怀里还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。她忙得不可开交。

于是，我跟在队伍后头默默地排着。轮到我时，只见她不由分说，转身就去咖啡机上按下了按钮。她操着疲惫的声音扭头问道，“要两杯吗？今天第二杯1元。”我快速点点头，闪到一边去，好让身后的人继续结账。后来，一场新冠肺炎疫情突如其来，持续两个多月。我有两个多月没去公司楼下便利店了。

当我戴上厚厚的口罩，再次踏进这家便利店时，我想，除了眼睛之外，我们完全看不到彼此的表情。但令人稍感意外的是，她一见我出现在眼前，立刻就去操作咖啡机了。仿佛我的脑门上贴着个大大的标签——“大杯+加浓+拿铁”。不过，事实也的确如此。无需多言，一杯咖啡，就是我们之间的默契。

默契，[ mò qì ]，顾名思义，就是指某种秘密条约或口头协定，更多的时候用来形容——双方的意思虽然没有明白说出，但彼此却有一致的了解，翻成英文就是tacit understanding，隐性、默许的理解。这种心照不宣的关系，既可能出现在亲密的家人与爱人之间，也可能出现在朋友和伙伴之间。

曾经有人说，默契是人与人之间最高级的关系。它建立在相互了解、相互尊重的基础上，并且需要透过一定的时间和沟通来培养。过去30年，我在同一家理发店理发。30年来，岁月如梭，斗转星移，物是人非，但那家小小的理发店从未更换过地址。就好像大海边的灯塔一样，为游子照亮家的方向。

作为理发店老板，他很擅长与客人交谈。这种天赋，早在他还是一名学徒的时候，就已经展露无遗了。尽管学历不高，但是论起情商与记忆力，他都是过人的。其实，我打小就不爱说话，习惯闷着头走进理发店，无论理发师傅说什么，我一概只用“嗯、啊”，或是点头、摇头来对付。他很了解我的性格。

30年里，他看我念完小学，考进高中，读完大学，外出创业，又回来家乡，见证我走过的每一步。我也看他多了白发，培养出了优秀的儿子，一路考进北京名牌大学。每一次我踏进他的理发店，从不提要求，任由他进行创作，也常不由自主地睡去。而他小心翼翼扶着我的脑袋，尽量不打破我的清梦。

如果心情舒畅的话，我偶尔也多聊几句，更多的时候则静静听老板一边挥刀，一边与其它老主顾攀谈，上到国家大事全球动态，下到柴米油盐家长里短。我从他身上学到认真做好一件事的专注与坚持，也体会到了从平凡事物中感受快乐与美好的能力。推开他的门，一句好久不见，就是我们之间的默契。

我也曾经有过一段极为疲劳的时期。白天陷于各种会议和烦琐的事务之中，到了晚上继续烧脑，一天又一天的，周而复始，感觉无论身体还是大脑，都有一种完全被掏空的体验。非但焦虑感挥之不去，甚至站着也能睡着。后来，我认识了一位按摩师。我不知道她叫什么，也从不过问，只知道工号是008。

在那个与世隔绝的时空里，她很擅长调节温度与光氛。除了舒缓的音乐、满室的芳香以外，她的笑容也让人倍感放松。我把自己放心地交给了她，然后沉沉地睡去，又被温柔地唤醒。直到某一天，她忽然消失了。我问店长，008去哪了呀？店长说，008辞职了，听说是在建材城开了铺子，自己当老板了。

虽然刹那之间好似有一种失落，但不问过去，不畏将来，也算是一种难得的默契吧。自此以后，我再也没有找过别的按摩师。就在我身心俱疲之时，是她帮我走出了抑郁的困境。而她转行创业的过程，于我来说，也是能量满满的激励。虽然不知道彼此姓甚名谁，但就此别过永不再见，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。

北宋著名诗人苏舜钦，曾经在《处州照水堂记》中写过这么一段，“二君默契，遂亡异趣，是政之所起，故自有乎后先”，讲述了一个前后几任地方官在地施政与营造景观建筑“造水堂”的故事。前任孙元规打下了良好的基础，而继任者李然明与其心意相通、志趣相投，因而得以把政绩更好地延续了下去。

心意相通，配合很好，这其实也是我们在日常工作与生活里，最常见的一种默契。因为每个人能力与职责各有不同。假如工作伙伴能够在共同经历的一场场战役里，以将心比心的同理心，在彼此间培养出心照不宣、互帮互助的协作关系，自然也会发挥出1+1>2的综合效益。默契，是人与人之间最高级的关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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