脏话,一种神奇的语言力量
文 / 韩 嘉 悦
我们不妨回忆一下,在新学一门外语或一种方言的时候,除日常用语外,学得最快、最溜的,是不是脏话?虽然每个人都有独特的说话方式和用语习惯,但脏话是为同一种语言的人们所共享的。有时只有爆一句脏话才能表达内心澎湃的感情,这不是因为语言能力匮乏,而是因为脏话凝聚着一种文化中所有个体的特定情绪。
从小我们接受“讲文明,懂礼貌”的教育,不准说脏话。大人越是警告,越像是在暗示说脏话是一件禁忌刺激的事情,小孩就越是想学。俄罗斯和美国还制定过法规来禁止脏话,不过很明显没啥用。
脏话虽然不登大雅之堂,很少出现在严肃读物中,但自古以来,口耳相传,能够很好地反映一个社会的特征,可以用来简化语言,规避歧义,提高语言效率,是各种文化里绝对少不了的、脏乎乎的一小块。
澳大利亚语言学家露丝·韦津利甚至专门写了一本《脏话文化史》,她在里面说,如果有新字典上市,她会第一时间先查“操”这个字。这个字可以当作字典的诚意度测试,如果定义没有完整地写出这个词的用法,就基本可以断定这本字典不靠谱。
没有标注“操”同“肏”,差评
一、怎么定义脏话?
- 必须有冒犯性,“你这个人”不能用来骂人,因为没有冒犯感,“你这个猪”就有。
- 必须实际存在,“香蕉芭拉你个大西瓜”不行。
- 必须触犯禁忌,把被视为私密的活动放到公共场合谈论。
- 必须有意造成听者的震惊、愤怒、别扭。
- 必须是大众广泛认同的“恶心”东西。
二、脏话有哪几种?
- 应激语气的脏话,比如不小心撞到桌角说句“操”,这其实是一种应激性的表达,发泄一下内心的惊讶或不满。
- 释放情绪的脏话,比如我们遇到挫折,心情郁闷,出现短暂性心理失衡,说几句脏话,缓解一下突然暴涨的负能量,有助于恢复心情。
- 自然随口的脏话,几个人一起聊天的时候,冒出几句脏话。这种交流不针对具体的某个人,也没啥攻击性。
- 侮辱对方的脏话,纯粹用恶言侮辱对方(或对方看重的东西),具有侵略性。
三、脏话“脏”在哪儿?
为什么说脏话“脏”,一个是经常涉及“屎尿屁脓包”,还有就是涉及生理功能——性交。
为什么脏话大多数和性有关?这里可以引用一位知乎用户的回答——@马凯:与性有关的骂人话直接命中“你是谁” “你从哪里来” “你到哪里去” 这三个人生终极问题,且一般都朝着腌臜、摧毁它的方向去的,很容易使受害者精神崩溃,从而达到骂人者的目的。
鲁迅先生早在《论“他妈的”》里说过,“攻击别人,却先去瞄准他的血统,在战略上,真可谓奇谲的了。最先发明这一句“他妈的”的人物,确要算一个天才,——然而是一个卑劣的天才。”
中国人讲究伦理纲常,血统为痛点中的痛点,再加上保守内敛,忌讳谈“性”,所以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问候对方母亲。一般拿你和你妈为圆心,你们家祖宗十八代为半径,生殖器为主要武器,意淫为主要技能,和你整个族谱超时空性交。这样才能彻底撕破脸,带来恶毒的震慑。比如《水浒传》里骂过“入你娘”,后来“入”慢慢音变为“日”,现在常说的“狗日的”“日你娘”其实本来都是“入”这个字。
相比之下,日本人骂人就欠点儿火候,日语里的脏话不怎么发达,最脏的差不多就是“バカ野郎”和“肉便器”。日语虽然脏话水平低下,但是依然可以表示敌意,因为日本人擅于把礼貌当做武器,而且精炼成一门拒绝的艺术,对越讨厌的人,越爱使用敬语,敬语越复杂,关系越疏远,比如:
汉语:滚!
日语:对不起,能不能麻烦您离开这个房间。
英语里,一般用 fuck 来操遍天下,“亲我的臀部(kiss my ass)”或者“回家搞自己(fuck yourself)”。但在信仰基督教的国家,骂句“你是个魔鬼”,对方就基本炸了。
四、脏话的“变异”
不过事实上,脏话说得越多,传得越广,就越纯洁、越干净。
比如“哇噻”。是的,“哇噻”是句脏话。“哇噻”本是闽南语,“哇”就是“我”,“噻”原为“塞”,翻译过来就是“我操”。但是因为音调起伏、节奏明快、含义不明,中二少年们很快奉为流行。
再比如“混蛋”这个词,本来很脏,蛋指“王八蛋”,“王八”指妓女的老公,但说得多了,攻击性也消退了,还产生了“魂淡”这种萌萌哒的变种。
“我操”这个词最初很黄暴,而现在几乎变成了一个的语气词,任何情绪都能无差别、无限制地自由使用,也产生了“卧槽”这种毫无攻击性的变体。
“逼”本来是侮辱性很强的词汇,比如“傻逼”“骚逼”“你妈逼”,但是说得越来越多,社会接受程度也越来越高,和“逼”搭配的还有“牛逼”“苦逼”“逗逼”这样褒义和中性的词汇,说到后来大家也可以用“傻逼”来自嘲,“逼”这个字的攻击性其实大大减弱。
所以,如果要保持一个脏字的攻击性,就必须保持这个字的禁忌,避免滥用。以前说一句“我操”发射出的攻击性,现在需要一百句“我操”才能达到效果。赶快发明点新词儿吧,人类内心的恶毒快要表达不出来啦!
五、想拉近距离,就一起飙脏话吧
我们提倡人际交往要文明礼貌。在一些人眼里,说脏话代表“粗鲁、庸俗、下流、缺乏自制力”,如果大家都对脏话充耳不闻,那公共道德也太败坏了。
但其实很多时候都相反,脏话代表亲密,礼貌代表距离。
一般说来,一群人越是放松,就越爱说脏话。互联网上,只要我们可以一起骂点儿啥,就是失散多年的亲戚。真别以为只有喷子或脑残粉是这样,很多人都亲身参与过某个热点话题咒骂和吐槽的狂欢,然后给某个妙嘴生花的粗口点赞“小心心”,在这种交流里,虽然没啥实质交换的有效内容,但是能建立起良好的互动和归属。
现实里也一样,人和人面面相觑,偶尔随口说两句脏话,能让僵硬冷淡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活泼。有时候说脏话甚至是为表达亲密:比如《金瓶梅》里,潘金莲骂西门庆“贼强人”,西门庆骂潘金莲“贼娼妇儿”,就是一种情趣。
然而,我们常常用非常郑重的态度收回亲近,表示疏远,这招其实比咒骂更能拉远社交距离,越彬彬有礼,越表示拒绝和冷漠,礼貌的态度本身,像是一种拒人千里的屏障。
2020如此艰难,偶尔爆爆粗,释放掉杂碎情绪,没什么不好。